隔日。
蒋子先与一人在街道相遇。
他望着眼前的人，语调中透着疑惑：“......萧兄，怎么脸色不太好？”
“不知为何，今一大早就总感觉后背发凉。”萧常脸上愁云聚集，脊背上丝丝凉意在步履停驻的那一刻，愈发清晰起来，让他打了个寒颤。
似乎有不太好的事情将要发生......
萧常正疑神疑鬼的空档。
“......”蒋子先眼角的余光瞥向别处，若他的感觉没错，困扰着萧常的事物应该……在那里。
准确而言，就是自己的身后！
锵。
剑刃出鞘的声音。
蒋子先下意识般迅疾而动，脚尖划过一个半圆弧，身形一偏，两指捏住正刺面门的剑尖。
“切。”
对方似乎很不满这结果。
蒋子先放下了手，对袭击者道：“下次能不能别这么玩了？”
持剑行刺的是一位娇俏的女子，窈窕的身形好似大家闺秀，可身上散发的英气却又让人觉得是将门之女，她轻哼一声，毫不客气道：“不觉得你自己很碍事吗？一边去！”蛮横无理的语调让一旁的萧常捂着脸，无奈道：“云懿，别胡闹。”
公羊云懿乖乖地收回剑，凑到萧常身边，甜甜的笑答：“恩，好的。”
其态度反差之大，看得旁人一脸黑线。
这家伙......
公羊家的独苗心里想什么，整个城寨的人都清楚。不过确实奇怪的很，她儿时身边的玩伴也不少，可在萧霖、萧常、玉凭言、江白夜还有其他的几人中，却唯独对萧常这个略显愚钝的人情有独钟。
或许自己不曾有过那种感受吧，想破了脑袋也搞不懂。
“既然萧兄正忙，那么我就独自前去吧，保重。”蒋子先拱手，打算开溜。
萧常面色微变，可还未来得及回上半句，就被云懿一把抓住衣领，强行拉走，隔着老远，蒋子先却还能听见一缕缥缈烟尘般的轻语：“二楞子，算你懂事。”
……谁是二楞子？！
他的眼角微微抽搐，望着绝尘远去的两人，“摊上这么个强势的家伙。不过，对于他而言，两人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最为契合的。”
话音落下，一时寂静下来的空气再次荡起了涟漪。
“还真有闲心八卦别人的事？”
空灵而稚嫩的女孩声音贯穿耳膜，他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出现短暂的骤停。
一直冷着一张面孔的蒋子先皱起了眉头，站在原地不动，压低声音道：“你出来干嘛？”
发声者语气中透着怨念：“一直呆在那屋内我可受不了，无聊死了。而你都两天不回来了，就这么不愿见到你可爱的妹妹吗？”
源于身后的声音越发靠近，尾音落下时，已不过咫尺。
蒋子先感到背上一沉，对身上正朝自己耳边呼着热气的小鬼冷淡道：“我让你呆在家里，你觉得我是说着玩的？”
“又没被人发现，有什么关系嘛？”
女孩很不服气，小脸气鼓鼓的，张开的嘴里露出两颗虎牙——不过七岁的孩童却生得煞是可爱，唇红齿白，眼眸明媚，全身洋溢着的稚气中透着灵动的生机，让人忍不住对她心生好感。
“不行就是不行。”
青年回绝，不带起伏的声调中显露着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。
“......无趣。”女孩那星彩般的眸子中透着失落。
“再忍忍吧，反正，也没剩多少时间了......”
他的语气软化了些，但女孩依然一脸失落，“可都已经这么久了......祖父走之后，现在也只剩我们两个了，真的还要继续等下去吗？”
“......快了、就快来了。哎，等下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吧。”
蒋子先轻叹一声不放心地又补上了一句：
“不过下不为例，先藏好自己吧。”
......
这两日，老人一直在医馆与药阁两头跑，早上见到时，老人的精神头不是很好，可才回来没多久，他又想着回医馆接着之前的工作......
这样下去可不行!
“去休息。”
月影拦在老人面前。
“还不能停下，虽然失败了那么多次，但再.......好吧，我去歇息。”被乌黑的眸子盯得脊背发凉，老人苦笑一声，坳不过女孩的强硬态度，只得乖乖回屋歇息去了。
月影移来了一张椅子，坐在了老人卧房门前的院落内，阅读起手中的竹简，虽然老人没空教导，但是她却没有丝毫松懈。
风吹叶落。
阳光透过老树茂密的枝叶洒下斑斑点点的烁目金光，忽然风起，青石地面上的落叶卷上半空，吹向房檐的上方。
风从影动。
听得一声极细微的落地声响，一人出现在院内，数片落叶捏在指尖，犹如孔雀开屏。
“......什么事？”
女孩目不转睛，淡然道。
“事情自然是有的，不过也不急，让徐老休息吧。”玉凭言摆手。
“嗯。”
月影轻轻点头，视线在竹简上停留了片刻后，就被对方接下来的动作吸引了去。
只见玉凭言拔出细剑，剑身嗡鸣，空气微颤，他突然问：“对剑感兴趣吗？”
“剑？”
女孩思索了片刻，摇了摇头，“……我不想再伤害任何人了。”
伤害？再？
话中透露的信息令人不禁升起疑问，他的剑眉轻挑，轻声道：“杀与救，只是一念之差，关键在人，而不是在这冰冷的器物身上。”
若无心，则刀剑无用。
若有心，则草木皆兵。
一个外行人或许会因意外导致杀生，而一个习武之人懂得刀剑之利，亦懂得把握分寸。
话虽如此，可持兵刃者若是都能律己，那么也不会有以武犯禁的那一桩桩丑闻了。
说到底，无论里外，无论古今，这弱肉强食的规则亘古不变。
月影依旧摇头，她即使不懂剑术，也没有那般好的体力，就算权当习武健体，可是，她就是不愿意触碰刀剑兵刃，兵刃上折射的金属冷光与手上那沉重与冰冷的触感，会让她回忆起不好的往事......
算了，观念这东西，一时半会也改变不过来。
玉凭言无奈地放弃了一时兴起的念头，收剑入鞘，手中执着一枝刚折下来的树枝，“咻——”以木作剑，在院中舞弄起来。
衣袂随风舞动，手中带着几片绿叶的树枝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，宛转如绽放的花蕊。
一跃而起，亦如云间白鹤展翅，脚尖点地，步履轻盈，不闻半分异响。身与心，仿佛融合在了这和熙的春风之中。
不似杀人的剑技，一动一静间，全无凌厉之气，观者心随剑动，剑停，心静，一口浊气呼出，心肺郁结豁然通畅。
剑舞未歇。
只见，几片树叶飘落。
玉凭言一步前踏，手臂回转，恍惚间，那树枝像是变作了锋利的长剑，一时竟听得剑身颤抖的嗡鸣。
树叶、连同气流、连同视线，都被那笔直一线的树枝，彻底贯穿！
回过神时，玉凭言甩手扔掉了树枝，“怎么样？”
“很好看。”月影眨眨眼。
玉凭言似乎在等女孩的下文，歪着头问：“还有呢？”
“没了。”
“......”
知道女孩说的是实话后，他感觉更加深受打击了。
“算了算了。”
一脸颓废的他置气似的坐在了树下，女孩又低垂下眼帘，自顾自看起书来。
骄阳移位。
苍老的声音打破了寂静，“玉小子，你怎么来了？”
玉凭言起身上前，看了眼一边的月影，伸手示意徐老移步。
他边走边说，“关于两日之后的出行，准备方面已经妥当，不过……”话语一顿。
“有什么就直说吧。”
“近来几日发生的事情让人不安，所以预留了一部分人手驻守城内，此次狩猎，您还是别随同了，况且医馆的事情，还得由您来呢。”
徐老皱眉。
玉凭言又道：“那东西我们会替您取来的……这点不必担心。”
“我担心的不是这个……”徐老似乎有着自己的打算，思索了片刻，询问道：“人手缺失的话，猎团还会深入‘葫芦’内？”
“不，那样太危险了，若招惹到谷内的‘山主’，届时恐怕无法全身而退。我们商议了下，决定在‘葫芦口’位置设卡，用诱引野兽的法子捕猎，虽然需要多耗几日，但这样还算稳妥。”
狩猎可非小事，这关乎着下一次兽潮围城时，他们将面临野兽群落的基数。
为了谋求生存，生出灭绝这群‘天敌’的念头的人不在少数，可是，至今却已经没有人再敢提及半句。
这群占据山野的畜生像是泥捏作的廉价造物。
杀不尽！
亦如春草冒尖，燎原之火焚却不尽。
更何况，在某些区域深处还有据守一方的‘山主’的存在。
存活在兽笼之中的人类与‘兽’形成了长久僵持的微妙平衡。
“若是这样，九儿替我去一趟吧。”
老人的话让一旁的玉凭言愕然不已。
“要我去？”
听到老人的话，月影倒是觉得无所谓，不过老人的决定很令人意外，话中似乎有着其他的用意，她正是为此疑惑。
老人解答道：“我都一把年纪了，现在还有余力，可以后呢？这些事情就得交到你的手上。”
虽然对女孩而言是一份强压下来的重担，可只要继承了他的衣钵，在这兽笼之中，她就能安然度过一生。
他是这么考虑的，时间对现在的他来说太过稀缺，只得这般赶鸭子上架了。
月影了然，不过还是有些担忧：“没问题吗？”
阿奴最近几天都不知道跑哪去了，狩猎会抽调走大量的成员，对留守城内的人员心里没有一个底，她实在放心不下。
“呵，谁还动得了我？”老人嗤笑出声。
“......”
月影也不知这六旬的老人哪来的自信。
“徐老可是一位能人啊，小时候，我可没少挨板子。”玉凭言在一旁搭话。
“还不是你个混小子经常跑我这来偷酒，小小年纪就不学样。”老人笑骂道。
“......我这不是戒了嘛。”玉凭言讪笑。
月影沉默了半晌，点头，“什么时候去？”
“后天出发。”
“毕竟是去狩猎，一些必要的东西还是要准备的，切记，不要随意离团，如果看到无字碑，赶紧离开。”老人反复叮嘱，又看向玉凭言：“你就别在这磨磨唧唧了，玉小子，我提前告诉你，九儿若是出了岔子，别怪我。”语调间，威胁意味十足。
“还请您到时留我半口气。”玉凭言苦着脸。
“嗯？”
老人轻哼。
赤蛇从衣领中探出脑袋，冰冷的竖瞳对玉凭言虎视眈眈。
“额，不敢不敢。”玉凭言脑袋摇成了拨浪鼓。
……
遮挡的灌木被拨开。
草木间，点点暗红的血迹瞩目，一具尸体躺在干涸的血泊之中，腹部的撕裂性伤口已经不再溢出血液，内脏被翻出了体外，内脏与血肉的碎片涂撒在周遭三米方圆的草地上。
“啊……！！！”
女孩惊呼出声，环着蒋子先颈部的手勒得更紧了，将小脸埋在青年的背上，慌乱地呼喊着，“为什么要到这来？！”
蒋子先面色如常，凝视着不远处的尸体。
‘这家伙身上，好像东西？’
某种气息在尸体周围萦绕不散，空气中血腥气味浓郁，却连只野兽都不敢靠近分毫，对此地避之甚远。
‘看来没错了，没想到竟然会死在这......’
蒋子先思索间，女孩从背上跳下，退了五步远，捂着鼻子的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。
“回去吧。”
对尸体只是远远观望一番，蒋子先连半步都不曾靠近，便转身离开。
“到底是要干嘛啊？”
兄长的举动令人费解，女孩满脸狐疑地看着青年，“就是为了跑黑水荒泽这边来看......看一具......尸体？”提及尸体，女孩蹙起眉，摇晃着小脑袋将浮于脑海之间的成像抹去。
“问雪，我知道你现在很疑惑，不过现在还无法一一告诉你……”语调缓慢地述说着，青年伸手牵起问雪的手，他望着女孩，首次展现笑容，轻笑出声：“要知道，有个家伙可比你还耐不住性子，届时，长久安静的日子，就要迎来落幕了。”
以往，他只会感叹前路漫漫，望不到尽头，时时刻刻地盼望这一天的到来。
如今，站立在这里，一切就要开始了，他又开始感到不安起来。
青年抓紧了女孩的手，低声喃喃：“风居一脉的终末，就到此（我）为止吧。”
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，再等等......城里的那只，恐怕会先按捺不住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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